散文 | 满满一碗白粒丸

　　刘伟

　　那时，我家住在长沙居士巷子，整个巷子里弥漫着人间烟火气。居士巷子不长也不短，呈南北走向，在城关内蜿蜒开来，南头连通湘运汽车站，北头直抵资江河边张家码头。狭窄的老街两厢，各式店面牙密齿密、一字排开，大小招牌林立，略为宽敞处巷子中间还见缝插针摆上几个小摊小贩。抬头一看，各家店面都清一色地从店门口支出偌大一块彩条油布，晴来遮阳、雨来防水，却着实把原本不宽的巷子“掩护”得上空只剩下一条缝隙透气。

　　巷子里经营白粒丸的店铺不止一家，我们多选择靠近戏台坪的巷口品尝，一来这里距离乘坐中巴车的站点较近，一碗热食入肚，挎上采购的大包小件把家回，一切都那么顺当；二来因为这里位置易找，昭示性好，老板娘的招牌笑容和吆喝声更是让人不愿回绝。

　　白粒丸因色泽嫩白、表面圆润、如同丸状而得名。别看制作白粒丸没有什么高贵的食材，就是普通的大米而已，然而用料却是十分讲究的，不用含杂质的碎米磨浆，而选用优质整粒白米为原料，掺入清石灰水，大火煮浆搅糊，干稀适度，再用特制的带孔模具使其定型。这样制作出来的白粒丸，才会筋力好、形状圆、色泽白。用老板娘的话说就是：“用的什么米，一吃就吃得出来！”大概这就是能够吸引回头客的秘诀所在吧！

　　当然，最后的口感如何，还需要看锅里加工的功夫。既不能操之过急、起锅太早，以致有夹生感、石灰味，又不可煮得太久、过犹不及，以致入口即化、“烂熟于心”，失去了滑爽感，而这完全掌握在老板娘的双手方寸间。把握好了起锅的时间，白粒丸的色泽、软硬度、入味感，一切都刚刚好。这店铺虽然谈不上百年老字号，制作技艺也没有忝列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，但在别处永远找不到这种口感的体验，确是一种真真实实的存在。又或许，这是一种长沙特有的味道……

　　这种韵味也来自一众香料的加持，即便在香料品种不那么丰富的年月，老板娘也不会吝啬佐料的配给。瞅瞅，浮在面上的葱花、香菜、蒜叶、芹菜、辣椒粉；沉在碗底的猪油、芝麻油、酱油、鸡精、味精、姜末、蒜末；摆在案头的坛子辣椒、萝卜条、腊八豆、酸豆角、榨菜丁……尤为值得一提的是，这碗里绝对少不了那一撮用凤尾菜腌制的酸菜，经熬了半宿的骨头汤一冲泡，化成千丝万缕，将汤水和丸子缠缠绵绵、永不分离。

　　刚端上桌的白粒丸，还是不要急于下口的好。因为此时汤是汤、丸是丸，汤里的各种滋味还没有很好地渗透入丸的“毛细血管”，尚不足以打开你的味蕾。三两分钟过后，正式开吃吧，圆滚滚的丸子、热腾腾的雾气、辣辣的汤汁，吃起来清香爽口，滑润味美。

　　这种韵味还来自那些不起眼的吃趣，白粒丸呈丸状，多用勺子舀着吃。顽皮的小孩吃着吃着，喜欢变换着花样吃。时而将白粒丸送到嘴边，然后用气流一口嗍进喉咙，时而将勺子高高举起，让其来个“自由落体运动”，准准地掉进嘴中；时而又勺起三五颗，一大口吃下，随后把肚子鼓得大大的，站起来比划半天……急着赶路回家干活的大人们三下五除二，早早将整碗下肚，见状则稍显不耐烦，不时催促着孩子赶紧吃完。大人小孩总得在店里斗上几回合嘴皮子，才善罢甘休。唯有那锅中、碗中的白粒丸悠然自在，阅尽人间百态。

　　白粒丸是要用来慢品的，不光要品它的鲜美味道，还要品它的丰富色彩，品它的诱人清香，甚至还可品它的等待过程。等待白粒丸出锅的过程，大概是我等过的美食中最短的，没有之一。即便已舟车劳顿、饥饿难耐，即便有众多人排队候餐，一碗碗香味扑鼻的白粒丸也会在一支烟的工夫内悉数上得桌来，让人一饱口福。

　　不得不佩服，老板娘能把满案板的锅碗瓢盆调摆得如此熨帖，且一点没有嘈杂的违和感！方寸之地，又是摆碗碟、配香料，又是下食材、调汤汁，还得看脚下炭火力道如何、看锅里翻滚的食材熟到几成，时不时抬头招呼门前过客：“来来来，歇歇脚，呷一碗白粒丸唦！”看来，开一家这样的店子，没两把刷子还真是不行！

　　小巷的白粒丸都是用海碗盛的，分量十足，连丸带汤，满满的一碗，我总是得喝到见碗底的。这种一扫光的快感，还能扫去一时的烦恼和满身的疲惫困顿。吃饱喝足，嘴巴一抹，买单走人。此时，老板娘一句“欢迎下次再来”半点都不显得讨嫌，反而让人觉得说到了心坎里。

　　时光流转，晃眼又是好多年不曾品尝到老巷的美食。前不久听人说起，居士巷子现在整体改造当中，不知何日能再吃上那满满一碗白粒丸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