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样的好人

        刘利元

　　风掠过广袤田野，掀起层层麦浪，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故事。我站在老家门前的老槐树下，恍惚间又看到母亲踮着脚晾晒衣裳的身影。这棵树是她年轻时亲手栽种的，如今枝繁叶茂，枝丫早已越过房檐。就像她用九十年的时光，在这片黄土地上，为六个儿女撑起的一片天空。

　　母亲只念过两年书，却将“善良”二字深深地镌刻进了生命的每一个篇章。那时，总有一些背着书包的孩子在我家门前逗留，见此，母亲就会从瓦罐里摸出一把炒蚕豆，或是香脆的红薯片，轻轻放到他们的手心。寒冬腊月，当她发现邻家孩子的套鞋里只垫着干草，冻得通红的脚丫连双袜子都没有时，二话不说，剪开家里的旧棉衣，细心地将棉布裹在孩子们的脚踝上。孩子们不再哆嗦，脸上洋溢着笑容，高高兴兴地奔向学校。我家周围有粮店、商店、卫生院、农机厂等单位，每到下班或节假日，这些单位的年轻人就会成群结队地来到我家。母亲省吃俭用，总是把家里最好吃的拿出来与他们分享，耐心地倾听他们的烦恼，帮他们解决困惑和难题。

　　母亲六十五岁那年，一声惊呼打破了村庄的寂静。邻居家的小女孩失足跌入结冰的水井，母亲正好从旁边路过。听到呼救声，她来不及叫人，迅速冲到井边。井沿结着厚厚的冰，异常湿滑，母亲跪在冰冷的地上，用手死死抓住孩子的棉袄。那一刻，她忘记了寒冷，忘记了危险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：不能让小娃遭罪。终于，孩子被成功救起。事后有人问她怕不怕，她搓着开裂的手掌笑着说：“哪顾得上怕啊！”这件事很快在十里八乡传开，人们都说母亲有副好心肠。

　　母亲的骨子里早已刻进了勤劳。白天，她帮父亲弹棉花，巨大的弓在她手中上下翻飞，雪白的棉絮如云朵般蓬松；夜晚，她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做鞋子，细密的针脚，连专业裁缝看了都忍不住称赞。最让我难忘的，是她调解纠纷时的样子。哪家夫妻吵架，哪户邻里争地，只要母亲往院子里一坐，端着搪瓷缸子喝口茶，三言两语，就能解开大家的心结。她常说：“过日子就像穿针引线，要耐着性子慢慢来。”

　　父亲患病那两年多，是母亲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光。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父亲时而清醒时而糊涂，常常在半夜吵闹，使唤母亲做这做那。我们兄弟姐妹心疼母亲，实在看不下去，劝她不要理父亲。可母亲却说：“我当然要照顾好他。”此后，母亲变着法子给父亲做好吃的，把药碾碎了拌在饭里哄着他吃。有一次，父亲走丢了，母亲找了个遍，直到深夜，才在一个柴垛旁找到他。她毫不犹豫地把父亲裹在自己的棉袄里，一步一步，慢慢地往家走。月光下，两个老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，那是相濡以沫的深情。

　　转眼父亲走了，母亲也病得很重。这时，四邻八乡的乡亲们轮流来看望她。八十岁的刘奶奶颤巍巍地送来亲手熬的鸡汤，曾经被她救过的女孩带着礼物来看望，就连外村老人也拄着拐杖，赶来看她最后一眼。母亲走了，送葬的队伍从村口一直排到村外，蜿蜒不绝。很多人红着眼眶说：“这样的好人，打着灯笼都难找啊！”

　　如今，家乡的老槐树又开花了。洁白的花瓣轻轻落在坟前，就像母亲当年给孩子们包脚的棉布，柔软而温暖。在这片她深爱的黄土地上，人们依然念叨着她的好：刘家奶奶救过谁家的娃，调解过哪桩纠纷……